醉长街

 

 

09

 

唐铭在机场等了一夜。

 

从黄昏到夜晚，他身旁的人来了又去，外面飞机起落，轰鸣不绝。直到机场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将外面的夜色刻入室内，机场广播开始大声地重复播放起登机提示。

 

陆不蚀没有来。

 

唐铭机械地站起身来，向登机口走去。他没有带什么行李，在这个城市狼狈地活了二十八年，在把所有的枪和子弹从身上卸下来，留在叶云飞的桌上之后，他又在房间里迷惘地转悠两圈，发现竟然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带走。

 

也挺好，唐铭想，该是把一切忘掉的时候了。

 

他空落落地走出门去，一如他现在空落落地走向来去匆匆的登机口。

 

飞机起飞的时候，他却仍回头看了一眼。罪恶都市灯光璀璨，夜色掩藏了一切不可饶恕、一切不堪回首、一切不可挽回、一切不忍相忘。

 

夜色掩藏了他映在玻璃窗上悲伤的脸。

 

唐铭想，我不会伤心。

 

 

 

飞机飞了五个小时，基本上穿越了整个国家。唐铭为自己选择的异乡远得就像在世界尽头，对唐铭而言，却也无所谓故乡。订票的那一瞬间，他大概想的是，离得越远越好。

 

然而，踏出机舱的一瞬间，北国冰冷的空气一瞬间席卷而来的时候，他却也停住了脚步。

 

在他后面出机舱的中年男人不耐烦地推搡着他，他挤在同机匆忙奔流的人群里，机械地随着这些面容模糊的人一起鱼贯而出，走过长长的甬道，走过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的行李大厅，一直到达出口。

 

无数人举着牌子，有人笑容满面，有人疲惫不耐，他看见刚刚推搡自己的那个中年男人被人接走，皱着眉头大概是在处理生意的样子，还有老人蹒跚地走向自己的儿女，小孩子奔向父母，漂亮的姑娘与在寒风中等待许久的男孩拥抱。

 

唐铭站在机场出口，想，我想去哪儿呢？

 

这一想就是一下午，也不走，也不动。机场警务在他身旁来来回回逡巡了三四圈，狐疑地打量着这个气质格外冷峭且罚站了一下午的男人，终于在夜幕降临之时，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
 

唐铭茫然地回过头看他。

 

“小哥，接你的人没来吗？”

 

“……嗯。”

 

“别站这儿等了，多冷啊，那边的咖啡馆也不贵，进去暖和暖和吧。”

 

唐铭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，远处确实有个咖啡馆。他于是向警务点了点头，走了过去。

 

纵使事情都已过去，他们这些人看到警察，还是会有生理性的紧张。

 

咖啡馆在放音乐，走得近了，渐渐就能听得清楚，唐铭觉得旋律十分熟悉，仔细回忆了一下，大概是离开前在酒吧偶遇陆不蚀时听见的那一首。

 

唐铭觉得有些唏嘘，两个城市相隔五个小时的飞机，居然还是会放同一首歌，让他想到同一个人。

 

——Is that alright?

——Give my gun away when it's loaded.

 

如今的唐铭独自一人，在异乡的夜晚，没有上膛的枪，没有要喝的酒，亦没有能举杯的人。在这一片空茫的陌生城市里，他于是停下脚步，点上一支烟，在匆忙的人潮中，慢慢听起这首歌，这大概是唯一一点可以称得上熟悉与怀念的东西。

 

——Leave me out with the waste.

——This is not what I do.

——It's the wrong kind of place

——To be thinking of you.

——It's the wrong time

——For somebody new.

——It's a small crime

——And i've got no exuse.

 

唐铭奔跑起来。

 

 

 

唐铭回到罪恶都市时正是凌晨，夜色最晦暗的时候。他直接从机场跑回了陆不蚀的杀手之家，五十公里，是他熟悉的距离，就像他熟悉枪，熟悉子弹，熟悉这个罪恶都市的一切，熟悉他孤独的杀手搭档，这个称为归宿的家。

 

然而陆不蚀却不在。他像是从人间消失了一样，唐铭坐在陆不蚀的窗台上，抽光了他的烟，烟头摞在窗边，烟灰飘下去像是落雪。

 

他又打开了陆不蚀落满了灰的柜子，从里面掏出剩下的半盒烟，他还看见了那支枪，他听过陆不蚀的故事，知道在他还很小很小的时候，曾经用这把枪杀了他的父亲，从此双手沾上血迹，从此身负罪恶而行。

 

他熟练地掰开弹夹检查子弹，将枪别在腰间。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叶云飞精心为他制作的那张证件，摇开打火机，将他没有罪恶的人生在熹微的晨光里燃成一堆灰烬。

 

天光亮起时，唐铭离开了陆不蚀的杀手之家，去了叶云飞的地下王国。

 

 

 

三天不见，叶云飞十分憔悴。脸没来及刮，长出了青青的胡茬，他守在电话机的旁边，一支一支地抽烟。看见唐铭进来的时候，他有些惊诧，却站起身来，他疲惫地笑着，给了唐铭一个短暂的拥抱。

 

“陆不蚀呢？”

 

“在霸刀，我正在找人捞他。”

 

“我去。”

 

“你想好了？你为自己开枪，从此就再回不了头。”

 

“我需要一些枪。”

 

“好，枪钱先欠着。以后还不起的话，我可以为你介绍活儿干，三七分成，我三你七。”

 

枪来的很快，唐铭熟练地检查了每只枪，膛线，弹夹。他在枪带上装上两只GLOCK18，弹夹改装过，容量高达33发，足可以当做冲锋枪使用。但他还是带了机枪，30连发的UMP45背在背后，他往装备带里塞了20个弹夹。他没有带狙击枪，却穿上了防弹衣。今天他不为暗杀而来，他全副武装，是为了闯入枪林弹雨，救出他的爱人。

 

叶云飞最后看着唐铭往左腿的装备带里插上一把刀，整个人杀气凛冽，冷静、果决、锋利，令人目眩神迷。这一瞬间他仿佛明白了陆不蚀为何爱得如此不遗余力，他想，风水轮流转，幸亏老子是个直的啊。

 

唐铭准备好了所有武器，转身拿走了他的车钥匙。说了一声“我走了。”就出了门，语声平平淡淡，没人能听出他即将奔赴死地。

 

杀手的爱是什么？

 

大概是背负同一份罪恶，共享一个操蛋的人生。

 

也挺精彩的，不是吗？

 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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歌词翻译：

——Is that alright?（这样可以吗？）

——Give my gun away when it's loaded.（丢弃掉上了膛的枪）

——Leave me out with the waste.（把我和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一起忘记吧）

——This is not what I do.（这不是我所做的）

——It's the wrong kind of place（在错误的地方）

——To be thinking of you.（正在想起你）

——It's the wrong time（在错误的时间）

——For somebody new.（变成崭新的人）

——It's a small crime（这渺小的罪恶）

——And i've got no exuse.（我无可辩驳）

从06丧到09，终于丧完了。

歌曲是《9 crimes》有小伙伴睿智地发现了。九宗罪，剩下的两宗，是爱与被爱。

大概还有一章或两章完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