醉长街

如有佳语,大河前横。

【剑三/明唐】礼尚往来 · 番外一 · Crime And Punishment

Crime And Punishment

罪与罚

 

01

 

 

“我们从那遥远之地来,回归尘土之中去。”

 

第一声枪炮响起来的时候,全家都跪了下去,向不知何处的明尊这样祈祷。金发小孩也跪了下来,明尊像前面的电视机上,黑白的画面正斑驳。自由军领袖正慷慨激昂地说着什么,门打开,一个被铐住的政府军人送了进来,自由军领袖拔出腰间的枪,一声枪响,政府军人倒在地上。

 

门打开,金发小孩看着父亲和哥哥出门去了,往那枪炮声的来处去。他们肩上背着枪,身上穿着同样的自由军军装。小孩默不作声地看着,高大的男人出门时回过头来,用手掌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。

 

门关上,陆不蚀那时并不知道,门的外面已是战争。

 

 

枪声响成一片的时候,小孩躲在衣柜里面,他抖得厉害。枪声越来越近了,四处都是家具倒地的声音,灯被子弹打碎了,玻璃破碎的声音格外刺耳,那是他最喜欢的吊灯,小孩下意识地握紧手里的枪,尽管那只是一块他从未接触过的冰冷金属。

 

枪声停了,有脚步声渐渐过来,小孩的手抖个不停,但他还是学着父亲的样子,笨拙地打开了枪的保险。他身处黑暗之中,对着柜门,颤颤巍巍地举起枪,枪口晃得厉害,他并不知道。

 

柜门打开的一瞬间,在突如其来的亮光里,唐铭开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枪。枪声响起后,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,自己的视野早已模糊一片。

 

是什么时候流下的眼泪呢?

 

 

 

02

 

 

陆不蚀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。

 

父亲的枪口正对着他,十几杆枪对准了他们,不是政府军的军服颜色,也不是自由军的,为首的人一只脚踏在他哥哥的尸体之上,机枪枪口懒洋洋地指着他们。

 

“这不是你的孩子。”

 

“这不是我的孩子。”父亲重复了一遍,说这话的时候语声没有温度。

 

为首的人笑了一下,抬起了手,十几杆枪同时上弹,声音恐怖而整齐。

 

但父亲比他们更快,他只看见枪焰一闪,子弹穿过他小小的肩膀,带走一蓬飞溅的血花。

 

那时他还没有习惯疼痛和忍耐,捂着肩膀嚎叫得撕心裂肺,眼泪盛满了整个眼眶,泪眼朦胧之际,一把枪扔到他的面前。

 

“他是毁你家园杀你家人的叛军,拿起枪,报你的仇。”

 

他就拿起枪。

 

枪响之时,他知道自己活了下来。父亲倒地的时候他的眼泪正落下来,这使他看清了父亲最后的笑容。

 

——“我们从那遥远之地来,回归尘土之中去。”

 

明尊像是在悲泣,沙漠的夜里飘起了雪花。

 

他走过去,将枪递给为首的军人。两双碧蓝色的眼睛对视,那人玩味地笑了笑,好像看出了一切,却没有再说什么,接过他的枪,却又将枪插回他的腰带。

 

“我们是雇佣军。”他说,“小孩,你的国家没了,要不要跟我们走?”

 

于是他腰里别着那把杀了父亲的枪,跟随这些高大的男人们一步一步地离开满目疮痍的国家,肩膀的枪洞里流下鲜血,融化在雪地里。

 

西域战争结束的那一年,陆不蚀永远地离开了故乡,那一年沙漠里下了百年难遇的大雪。

 

 

唐铭不知道自己在那个房间呆了多久。地上的人血流了一地,痛苦地呻吟着。他守着这一个生命正在流逝的人,什么也没有做,他没有去看他的父母怎么样了,也没有逃,他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枪,握紧一些,再握紧一些。

 

又有人闯进了他的家,他默不作声,再次扳动枪机,给枪上弹。空弹壳落在血泊里,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响。

 

外面的脚步声停了,然后变得悄无声息起来。他对着门外举起枪口,枪声响起,子弹擦过来人的脸。

 

来人似乎有点惊奇,两支枪指向对方,夜色里两双黑色的眼睛对视,晦暗难明。下一秒,子弹破空的呼啸之声擦过耳畔,极度的恐惧让他闭上眼睛。

 

闭眼的一瞬间,他被扣住手腕制服在地。脸被压在血泊里,血腥味充斥着鼻腔,后脑上的枪口还残留着发射子弹的余温。

 

“都死了,凌雪阁抢了先,只剩个小孩。”来人对着通讯器说话。“唐令,我给你捡了个枪手。”

 

被拉起来,枪依旧顶在后脑。来人让他面对着地上痛苦残喘的人。他的手里还攥着枪,他下意识地给枪上弹,空弹壳落在地上又溅起了空荡的血花。

 

“小子,你父母都死了,凌雪阁会追杀你。给你个机会来唐家堡,点点头我就算你同意了。”

 

他点了点头,枪口晃荡不止。

 

“右臂伸直,左手托住右手腕。用手指而不是手腕稳定枪身,让照门、准星和目标连成一线。”

 

他机械地按着指令举起枪,枪口不再摇晃,他在准星里看见了地上之人痛苦的眼睛,他看得很清楚,这次他没有闭眼。

 

“砰!”

 

血溅上他的脸,后脑的枪口移开了。两双黑色的眼睛再次对视,里面都是晦暗的夜色。

 

“记住杀人的感觉,从今天起,记住你是一把武器。”来人说。“欢迎来到唐门。”

 

 

 

03

 

 

子弹追着他的脚步打起一路沙尘,陆不蚀眼前发白,机械地一路向前飞跑,队长在吉普车上举着MG4,大声呼喝着什么,他也听不到。

 

“三、二、一。”

 

计时表按下,他躺倒在沙漠里大口地喘着气,队长扛着机枪,从吉普车上下来,一脚踹上他的腰。

 

“个子没少长,饭没少吃,怎么还是这么菜。你要是再像上次一样,枪子来了都跑不快,安吉可不会再救你。”

 

旁边的安吉一条手臂上裹着厚厚的绷带,他擦着弯刀看着他们,对躺在地上的少年笑了笑:

 

“你这个体力,可没法跟我学刀。”

 

队长闻言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口气,他把机枪背在背上,拿出打火机,跟安吉一人点上了一支烟。

 

“刀有什么用,冷兵器的时代早就过去了。”

 

安吉听见队长的话,吐出一口烟,他理解地笑着,笑容中却带着点桀骜。

 

“枪会令人无情,刀才是西域男人的归宿。”

 

队长看了安吉的手臂一眼。

 

“你该多点无情,免得再无谓受伤。”

 

一沓现金扔在陆不蚀的胸膛上,队长的靴子又踢了过来,香烟十分呛人,他十分痛苦地咳了两声,捋起汗湿的金发,数了数那沓现金。

 

“你上次的酬劳,我给了安吉一半。如果还想有命拿下次的,就给我起来训练。”

 

安吉扔过来一把刀,自己拿起另一把。

 

“你也是西域的男人,既然你选了刀,我可不会手下留情。”

 

 

唐铭一动不动地伏在黑暗里。

 

大概已是第三天了吧,绝对黑暗与静寂的环境让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,长时间没有活动的肌肉叫嚣着疼痛着,干渴的喉咙已经肿了起来,饥饿和疲惫消磨着他的意志,眼睛已经酸涩得快失去知觉,对睡眠的渴求甚至超越了食物和水。

 

风速发生了变化,电子数字从40跳到了70,他太疲惫了,没有注意到,当代表目标的电子轮廓出现的时候,他机械地开了枪。

 

风速计算错误,这一枪又打空了。

 

门锁打开的时候,他甚至拎不动沉重的狙击枪。

 

光一下子照进来,就像十年前那个衣柜的门在他面前一下子打开,长时间在黑暗中的眼睛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亮光。他闭上眼睛,干涩的眼睛却流不出眼泪。

 

唐令站在门外,递给他一瓶水,他浇了半瓶在眼睛上,剩下半瓶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。

 

“你空了几枪?”

 

“十五枪。”

 

唐令点点头,唐铭把巴雷特交给唐令,脱下上衣,露出伤痕斑驳的背脊。

 

鞭子打下来的时候,他扶住了面前的墙,疲惫和困倦让疼痛都来的麻木,他心里数着,“十五、十四、十三……”

 

数到一,他就可以睡觉了。

 

此刻他无比疲惫,不愿再想什么,他渴望的只是安眠。

 

 

 

04

 

 

队长和安吉没过多久就死了,那年陆不蚀二十岁,他们一队人刚刚屠杀了一个村子。

 

全村,从老人到小孩,一个没留。他们找了一个多小时,搬开一个米缸,才终于发现了隐秘的地下室,一个小队的军人躲在这里,陆不蚀给UMP45上了一个200发的长弹链,扫完的时候已经没有活人。

 

他在地下室里找水缸来冷却枪管,扒开水缸旁的尸体时,他发现了尸体下闪烁的雷达追踪器。

 

再想出去,已经来不及了。

 

叛军一车一车地到达。子弹如狂风骤雨,枪声响成一片,最后一个弹链打完的时候,他的机枪管已经滚烫,队长被大口径的子弹削了半个脑袋,碧蓝色的眼睛里不会再有玩味的笑意。安吉砍了一身的血,他的腿被射中了,已经再走不了。

 

满地横尸,有雇佣军,有政府军,有叛军,有异国人,有无辜的平民。尸体躺在地上的时候再无立场,都是被遗弃的生命。

 

枪弹的声音不停地响。倒在地上的安吉抬起头,把手里的双刀递给他,对他说:

 

“跑吧,孩子。”

 

子弹倾泻在他的脚下,他不管不顾,一心只有往前跑,仿佛队长只是坐在后面的吉普车里拿子弹逼他跑得快一点,再快一点。

 

枪声不知不觉地停了,沙漠里一片静寂。在跑出不知道多少米的时候,他听见了最后一声枪响,像是处决的子弹。他知道,安吉死了。

 

他跪在地上,他的前一段人生终结于一声处决的枪声,这一段人生再次终结于一声处决的枪声。

 

他落拓而茫然地往东方一步步走着,一路走一路丢弃掉他身上所有的枪,重机枪,轻机枪,手枪,扔在沙子里就向深处沉下去,像是一种埋葬。

 

——“我们从那遥远之地来,回归尘土之中去。”

 

他留下了他的第一把枪,还有安吉的刀。刀是西域男人的归宿。他还记得安吉说过的话。

 

月光最明亮的时候,陆不蚀走出了沙漠。那时他曾回过头看了一眼,皎洁的月光照在白沙之上,像是那年沙漠里下过的雪。

 

 

唐铭再一次没有完成任务。

 

狙击镜里,一家三口正在华丽的吊灯下吃饭,他把准心放在男人的头部,男人正在笑着,对着小男孩说什么话。

 

他的手第三次放在扳机之上又松开,吊灯熠熠的流光闪在他的瞄准镜里。

 

他站起身来,有些狼狈地拆了枪管,跑下楼去。

 

他被毒打。

 

唐令进来的时候,他的鞭伤裂开了,嘴角也流下鲜血。有人把鞭子送到唐令手中,他却没有接。

 

上了膛的枪顶在后脑的感觉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恐惧如初。唐令站在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他。

 

“鞭子不能再令你服从,只有生死可以。”唐令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亮,“这么多年了,你还是没有学会成为一杆枪。”

 

枪依旧指着他的后脑,车一路风驰电掣地奔向那户人家。唐令站在身后,看着他架起狙击枪,突然就握住了他的手。

 

完美的角度和弹道轨迹。12.7mm大口径子弹,唐令握着他的手扣下扳机,在小男孩的面前,他的父亲被打碎成一堆肉块。

 

尖叫声刚刚响起,枪口移动,女人也倒下了,小男孩转过身来对着窗户,他还小,看不见夜色里的枪口。

 

打出最后一发子弹时。唐令松开了手。

 

“这两个人是因为你而死的。他们本可以不用死。”唐令摇亮打火机,点燃了一支烟,他抽了一口,走过去将烟递给他。

 

他吸了一口,咳得呛出了眼泪。

 

“都是还不完的债,人命得还,恩怨得还,既然走上这条路,就不要想回头。”唐令也点上一支烟,和他一起抽着。“好好做你的枪。”

 

烟雾飘飞在夜空之下,唐铭哭得无声无息,香烟燃尽时他流完了眼泪。这一夜他学会了抽烟,他也真正学会了杀人。

 

 

 

05

 

 

做第一单的时候,陆不蚀不熟悉行情,抢了别人家的生意。冷枪来的猝不及防,他几乎是狼狈地逃走了,腰侧的枪伤流下大量的血,让他眼前有些模糊。已经入夜了,是个雨夜,他爬了一个小区的二楼,找了个没人的屋子,打算处理枪伤。

 

子弹刚取出来,门口就有了动静。他提起刀来到门边,却听见了父子对话的声音,门镜里出现了二人的身影,高大的父亲将手掌放在男孩的头上,揉了揉他的头发。

 

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。

 

翻出窗外的时候,腰侧的伤口被牵拉,痛彻心肺,他却也没松手。雨水把窗台打得湿滑,他一只手攀着窗台,在淋漓的雨水里听那对父子聊了一晚上的学校生活,什么时候要考试,哪班的男孩给哪班的女孩写了情书。

 

他流着血,腰上别着带血的刀,他无处可归。他在雨夜里等待黎明。

 

 

唐铭开了枪。

 

他听不见狙击镜里的父子说了什么话,但他开了枪。

 

夜深人静,上了消音器的狙击枪射击时没有什么动静,没有敌人,只有月光如水。

 

唐铭拆了枪,却没有撤离,他点起一支烟,在月光下独自吸着烟。

 

月亮旁边起了一圈光晕,半夜的时候刮起了风。风起了就不停,楼顶的风格外大,烟头的火星被大风吹去,像是午夜的流星。

 

夜晚的云层被风吹散,星疏月朗。等黎明到来的时候,一定会是个晴天。

 

 

 

06

 

 

陆不蚀认识叶云飞时,叶云飞的食指还没有被人砍掉,还是个剑客。

 

刀对剑,两个人从黄昏打到深夜。各自喘着气,叶云飞突然笑了,用手背擦了擦脸上伤口的血迹。

 

“杀了我你能拿多少钱?”

 

“十万。”

 

“哪个王八蛋开的价,我就值这么点钱?”

 

“你说呢?”

 

“换个东家吧。我给你介绍活儿干,千万级的,我们三七分成,我三你七。”

 

“我得先干完这一单。”

 

“小单子扔了吧。为示诚意,第一单我来出,五百万,你去砍了你的老雇主。”

 

“听起来好像不错。”

 

 

唐铭失了手,逃走时被一颗子弹打进了小臂。伤好后唐令放了十个移动靶,唐铭连发十枪,最后一个靶子没有倒下。

 

唐令皱了皱眉头,拉过他的右手,捏了捏他的枪伤。他脸上的痛色一闪而过。

 

“好了?”

 

“差不多。”

 

“你的手废了。”

 

“没有。”

 

“你曾是唐门最好的一杆枪。”

 

“我会练。”

 

“练不好,你就没用了。”

 

“我知道。”

 

 

 

07

 

 

陆不蚀已成了业内闻名遐迩的刀手。

 

他转悠回当年那个小区,那个小男孩毕业了,父子一起搬离了这里。

 

他买下了那所房子。

 

第一天学校铃声响起的时候他骤然惊醒,手伸向旁边,一把握紧了他的刀。

 

铃声很快就结束了,他慢慢放松了刀柄。

 

那个雨夜听到的校园往事仿佛一下有了实体。陆不蚀想,他有家了。

 

他睡着了,梦里故国的第一声枪声刚刚响起,全家跪了下去,念起古老的祷词。

 

——“我们从那遥远之地来,回归尘土之中去。”

 

 

唐铭再次举起枪。十个移动靶,最后一个靶子倒下时超时的铃声响了起来。空弹壳落在地上,弹起一声清脆的响声。

 

他沉默不语,唐令掐了手中的烟,拿走了他手中的巴雷特。

 

“我们和霸刀打了起来,打得很惨。”

 

“我知道。”

 

“给你个新任务,去把霸刀的二当家干掉。”

 

“是。”

 

“不是你一个人,跟叶云飞的杀手一起。”

 

“是。”

 

“杀完,你就不要回来了。叶云飞让你干什么,你就干什么。”

 

唐铭沉默了很久,终于点了点头。

 

“……是。”

 

唐令将巴雷特还给了他,拍了拍他的肩膀,离开了。

 

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唐令。

 

 

 

08

 

 

“这个活儿你干不了。”

 

“没有我接不了的单。”

 

“单子一千五百万,五五分成,多得两成,我去给你找把狙。”

 

陆不蚀来到郊区,直升机正落下,巨大的机翼卷起漫天的尘沙,蒙了他一脸。

 

 

唐铭什么也没有带,只背了一杆巨大的巴雷特。

 

登机的时候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。熟悉的唐家堡在晨光中显得朦胧又遥远。二十年的岁月,对一个人,一把枪,一个家族,算是什么呢?

 

他点上一支烟,靠着机舱门抽完了。然后他踩灭烟头,带上驾驶员头盔,登上飞机。

 

拉起操纵杆,直升机起飞时巨大的机翼卷起漫天的尘沙。他想,两不相欠了。

 

回不了头。唐铭也不再回头。

 

 

 

2018/02/12

 

 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俩人相遇前,一生的故事。

本来是想开车的,怎么写了个这么苦逼的玩意儿……

气氛不对,车开不起来,以后找机会再开吧OTZ


正篇大概很欢乐,链接:

01020304050607080910

© 醉长街 | Powered by LOFTER